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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别着一把长剑在街市找寻下手的目标。

    江湖上流行一种说法:初级杀手别一把剑,中级杀手别两把剑,别三把剑的是卖剑的小商贩。高级杀手摘花飞叶即可夺人性命,手中无剑,胸中有剑——凭的就一股杀气。我是初级的,在杀手界混了整整十年,难得有了一次复返总部学院深造的机会,导师向我布置下作业:杀一个人,期限一个月。

    杀什么人?

    自己找。

    我们当杀手的大都从小被送进杀人机构学艺。一开始先学砍葫芦、切黄瓜、劈西瓜,然后刺木人。演练厅里有一个制作精巧的木人,身上用朱铅写满蝇头小楷,这全是人体部位的名称。有的部位一剑刺下就会致命,有的不会。假若刺它不死,它就会作出反击。甚至不慎刺着无关痛痒的部位还会喷你一大口污水,或者放一个响屁。杀手出手必夺人命,不允许让对方有还手机会的。且务求干净利落,被喷一口污水或者喷一个响屁,都算失手。我们导师说:假若被杀者大叫了一声方才倒地,你便面临泄露行迹的可能性。

    在校期间,我的长剑不知让多少葫芦、黄瓜和西瓜身首异地;在木人身上千百万次模拟过 “让人连‘吱’的一声都来不及叫出便砰然倒地”的情景。然后,又在导师手把手的情况下在真人身上做试验。这种试验成本很高,每次皆需大活人一“头”。最初被杀的人要流好多血,洒得地板和我白色的工作服上都是,他们死状零七八碎,面部扭曲眼珠子凸出,很不堪恭维。慢慢的杀多了,就好多了:一个个安详地停止呼吸,甚至向我致以甜蜜的微笑,宛若即将入睡的婴儿。在这种试验中我充分体会到一种艺术——我们的导师说:杀人绝对是一种艺术,不然几与屠夫同矣。——一剑刺下去在手上的感觉首先是软绵绵的进入,紧接着便有破帛裂锦的声响传出,被杀人体温从冰凉的铁剑导过来,此时便可将剑尖就势一搅,使他的内脏更大面积受创……徐徐拨出后红色的液体顺着剑脊上的血槽汩汩流出,我掏出白丝巾优雅地揩去。他的身躯倒下,灵魂冉冉升起……

    我杀人的技艺已达到无可挑剔的程度,便也可以毕业了。领到一本雕板木刻水印的“初级证书”(中级的烫银,高级的烫金)。有了这本证书便能从机构的总部承接杀人业务。这十年中,我杀了数以百计面目模糊的人。因为是从总部承接过来的,我无权过问被杀者身份,只管将工作做好,领取应得的那份佣金。他们当中有男的也有女的,老的少的,当然有长着好看的,也有极其丑陋的,我一概不管,将他们放倒,剁下颈上人头便可交差。就这样对于被杀者我一概模糊,以致于如今想要详细描述都没办法。但从中得到的佣金我足以养家糊口:买了一所不错的小房子,娶妻生子,过世上安逸的日子。甚至还养了一匹马,骑着到更远处杀人去。我的剑已不是初出道时的那把破铁剑,换成名贵的宝剑了。杀手喜欢用长剑的原因:一是剑号称短兵之祖,双面开刃可割可劈可截可刺,最利于近身搏击。杀手做的是暗杀工作,总不好明火执仗操着狼牙棒过去把人脑袋砸个稀烂的。二是长剑也是儒生们雅好佩挂在身的饰品,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佩把长剑无非增添神采假作英武之姿,这和粗人们爱执柄诗画纸扇上书“文质彬彬”四个字同理。所以在大街上看着有人别着长剑走过来,他可能是书生也可能是杀手,谁也分不清——直到被捅死了,对方才省悟了他的身份。后来儒生们不佩剑改在表袋上插支钢笔,杀手便也不敢别着长剑公然上街了。倒是捉妖的道长们把剑插在肩头招摇过市,但一看就知道是虚张声势——木头刻成的。我现在用的是“龙渊剑”,其长三尺,通体冰纹隐隐,削铁如泥,削泥如豆腐,削豆腐如无物,值纹银五十五两。我自从杀人挣到钱后,除去家常日费,不打牌不饮酒不逛勾栏院亦无其他嗜好,就喜欢买宝剑。我还收藏有:古书上记载“郑之刀,宋之斤,鲁之削,吴越之剑”的吴越古剑;“湛湛然黑色也”的湛卢剑;饰有北斗七星纹的七星剑;细长的鱼肠剑;深夜常在匣中作龙虎啸的画影剑;剑首镶玉的玉头剑;双剑合一的雌雄剑;五代军中专用的“夺命龙”;刃上有锯齿的“齿铗”;唐人佩带的“腰品”短剑;装有弹簧按钮藏匿袖筒的袖里剑;淬毒伤人即死的浪人剑;等等。有这么多宝剑供我交替着用,也只能交替地使用。因为我是初级杀手,只允许别一把剑。有时,我在家中别上两把剑对镜自揽,感觉颇好。我那双小儿女拍手说:爹爹好帅哦!我老婆说:别臭美!有本事别着上街去。我深知擅自别上两把剑将受到机构的处罚的,我老婆说这话叫我甚伤自尊。因此我多方托人找关系,再次进入学院深造,期望考到一本烫银的“中级证书”。听过我这番阐述后读者们应不难理解:别一把剑对杀手来说只算混到一碗饭吃,是一种没出息的体现;别两把剑才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当然,高手们是不别剑的,譬如我们的导师,我就亲眼见过他用餐的当中以手中筷子轻易地将一人杀死,——那是一种境界,我自是不敢妄求修炼得成。

    所有想评定中级职称的杀手皆须到机构回炉深造,通过考核方才取得资格。这次考核的命题是:杀一个人。杀人对杀一个杀手来说易如反掌,然而却又是一个难题,因为没说好杀哪个人。我说过十年初级杀手生涯中我从总部接单杀了数以百计的人,杀得得心应手:有好些人在睡梦中被我以利剑抹断脖子,当我提着人头回总部交差时,他的身躯犹留在自家床上浑如无事般地蹬被子呢;还有些人在路上走着,我迎上去打了个招呼,他以为碰上熟人“呀”地一声,我手中长剑已刺入他身体里又迅速拨出,他看着胸前有个极小的孔眼,血一点点沁出,宛若娇艳的花朵缓缓绽放,这才知道自己被谋杀了,便急忙死去。杀一个人对我来说简单得就像当初学艺时砍一枚葫芦,切一条黄瓜,劈一个西瓜,或者刺那个看似精巧其实呆头呆脑的木头人。因为太容易了,以至让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只在接单时注意一下面貌特征,譬如脸上有颗痣,头顶有撮红毛什么的,不至于要杀张三错杀了李四而徒劳无功。至于该人的政治面貌、社会背景、学历、出身以及为何有人花钱要让他死,我无从知晓。他们留给我的印象亦如葫芦、黄瓜、西瓜和木头人一般面目不清。所以现在学院让我自己找一个人杀死,我想不起要杀的人长什么模样而不知该杀谁好,深为苦恼。

    天气如此晴和,大街上人来人往,抱鸡赶集的农妇、担柴的樵夫、獐头鼠目的市侩、挎刀的衙役、提着篮子的小商贩、穿着漂洗发白的青衣的馆生、插着满头假花的老妪、骑马的公子、乘轿的名门女眷、额角贴膏药踩倒鞋跟的街溜子,等等等等——这些人都可以是我要杀的人,也可能不是我要杀的人,我无法把握自己的感觉。左边的人向我迎面走来,右边的人背朝我离去,我和他们一一擦肩而过,仿佛身处异国他乡……到底谁才是我要杀的人呢?我在苦苦思索中碰上熟人了,他是丐帮弟子杨小拐。杨小拐是一位敬业的乞丐,腿脚一点毛病也没有却柱着拐杖沿街乞讨。此时已是下班时间,他把拐杖扛在肩膀飞快地奔跑。应该讨到了不少铜板了吧,他赶往勾栏院找相好的小丽姑娘去。有关我这位朋友的趣事我可以说出不少,其中较为经典的一件是:某个生意不景气的日子,他没讨到多少钱而淫兴甚浓,就到勾栏院向老鸠婆提出要打折,打五折。老鸠婆被缠着没办法,说:五折就五折,但只准弄进去半截。杨小拐嘴上同意这个条件,但做的时候小丽在房间里叫:妈妈,他全部插进去了。杨小拐却有道理:说好的半截,是上半截。他这人虽沦为乞丐,其思想的深度及广阔性却绝非常人能及。他所追求的目标是讨到更多的钱,能三不五时和心仪的姑娘嫖上一夜。为此他腿脚利索而坚持柱拐乞讨。我当街将他拦下,向他讨教谁是我所要杀的人。

    大街上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你要杀的?——杀那最该死的人啊。

    谁是该死的人?

    世上没有真正该死的人,而是有人想要他死他就该死。

    ……这次没人花钱请我杀哪个啊。

    那么要让人去死的就是你自己。

    我自己?
      没错,这说明你已经迷失了自我。

    怎样才能找到我自己?

    不如到乡下找找,到你生身之地去找吧……

    假若杨小拐不以乞讨为生的话,我想世上将多出一位哲学家。他说这话时意味深长而神情凝重。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嫌我腻烦有意搪塞我,但我当时竟信以为真收拾行囊骑马返乡去了,途中有个小插曲:在路畔的小树林碰上一位想上吊自杀的姑娘,我第一时间挥剑斩断绳子将她救了下来。我问她为什么想死,她说失恋了。哭着把绳子接好又吊了上去,我又把她弄了下来。如此反复多次——我说过我的剑很快,仅须一挥而就便弄得她没办法死成。姑娘生气了,说人家想死,你什么人啊这般多事。我告诉她,我是杀手正想着找个人杀杀。既然你这么想死,那就不要自杀了,让我用剑刺死你吧。这样一来既成全了你的夙愿,又照顾了我的业务。但她不答应,她说她恨死自己了,恨自己太傻了才被那男人骗了,还让抛弃了。所以必须亲自把自己弄死。她说她从小酷爱诗词歌赋,因此对“花间派”词客特别着迷。而那貌似高尚的家伙正好利用这个,把她玩了又不想负责。她讲完自杀的原因却不想死了,说是让我这一打岔竟没了兴致。便把绳子收好且待日后想死的时候再死。我说,到时务必考虑一下能否让我代劳。她说,再说再说吧。我邀请她同行。她一时没什么事可做,也就跟我随便走走。

    就这样这位名叫小剪的姑娘和我一同走向返乡之路,去寻找一个我要杀的人,或者说寻找杀人的感觉。

    我的故乡在遥远的北方。

    我记得小时候堆雪人、滚雪球和打雪仗都是很有趣的事。但有一个家伙老是欺负我。他常常拿雪团从我领口放进去,雪化后我冷得直打哆嗦。他还擅长于狡辩,有一回我俩打赌看天空到底有多高,我说两捆稻草接起来也够不着,他说两捆稻草接上绝对够得着。他还说:不信你瞧远处的雪山快刺着蓝天了,人只须站在雪山顶上伸手即可摸着天空。这个观点我不能苟同,我知道那是视觉上的偏差。但他容不得我不同意,便捉住我的手臂使劲扭到后背上去,还直往上推,我便被摁倒在雪地头插进雪堆里。这家伙眼睛鼓出嘴唇薄利,脖颈上积着老厚的一层污垢,在当时就看得出长大后准是狠辣凶残之辈,而那时他比我大,我打不过他,只好由着他恣意欺侮着。我发誓:总有一天要杀了他。而后来我学艺有成了倒把这事给忘了,这时走在返乡路上才慢慢想起。快到村口时,我想不急着回家吧,先把那人杀了再说。一打听知道他开了个小杂货店,我们径直奔那去了。这天雪下着好大,小店早早就下铺板打烊了。我们拍门时里面问:谁呀?我说雪太大行不了路,想进去歇歇脚。店里人开门让我们进去了,我这才看清有好些村民聚集在此赌钱呢。村民们尽日劳作,难得大雪天出不了门也没啥娱乐的,就玩两个钱沽钱喝。他们个个身形粗鄙脸膛黝黑,竟认不清哪个是小时候欺负我的坏小子。

    我问:店家呢?

    这时挤在一堆稻草上赌钱的人群里有个小挫子“哎”了一声,他站起身来央身畔的人代他赌两圈,说:过路的行人吧?俺家不是开客栈的,但您无妨歇歇脚待雪小点再赶路。说完端出两把凳子用袖子拂了拂才请我和小剪坐。他甚是恭敬,大概看我穿着织锦缎袍还插着宝剑,小剪穿着织锦缎袄苏绣绸裙还披着貂皮坎肩,门外系着高大的黄膘马鞍勒光鲜华丽,错认为外方有钱的儒生携带家眷出游了。或许少见着上等人他竟有些羞惭惭的,说话老低着头。我细细端详了这阔别多年的故人:他个头嬴弱;头发枯槁;脸盘肥肿;嘴唇也是肥厚的,不像小时候那样薄薄的,紧抿着也让人感觉一出口就是尖刻的话言。这让我实在难以同小时候那张狂的小子联系在一起。但我分明听见有人喊他小名:李志国,快要输了你自己来吧。他向那人哎了一声,却不急着去,还为我们倒了两碗浊酒怯怯地说:没什么招待的,客人对付着暖暖身子吧。小剪不愿意喝他倒的酒,她看他倒酒时也拿油污污的袖子擦那粗瓷大碗。她有一泡尿在路上蹩了太久,便打听方便的地方,李志国喊来他痴肥的浑家领她去茅房。我问他收成可好?他倒真把当成贵客了,竟详细告诉我打了几担麦子和多少高粱,养了多少头羊多少只鸡鸭鹅等等。儿子念私塾快毕业了,女儿许配给张屠夫家当儿媳妇。说着说着小剪已撒尿回来,我看雪小了许多就说:多有打扰,我们走了。我给了李志国一大碇银子,他不敢收,他说杀了我也不敢收这么多。我执意让他收,他千恩万谢了才放进袖子里。他确实认不出我是小时候被他用雪团塞进衣领里,又被扭着手臂强迫承认蓝天只比雪山高出一丁点的王老七,如今在外头靠着一手杀人的好本事挣到大钱,摇身一变成了出手阔绰的大贵客。我并不想告诉他这些,这样他会后悔当初不该塞我以雪团,亦必将承认蓝天确比雪山高出很多很多。小剪姑娘扯了扯我的衣服,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没有理会,拉着她头也不回走了。

    出来后,小剪问我:不杀他?

    我说:不想杀,没感觉。

    我打算杀死小时候欺负我的玩伴的想法就此宣告破产。

    我带着小剪姑娘上我家。小时候住的茅草房竟然一点也没变,歪歪斜斜的,二十年前看着快要倒了,此时却还没倒。暮色降临,从烟囱徐徐冒出白烟,烟甚是浓稠,应该是麦梗或者薯藤晒不够干吧——母亲已经在做晚饭了。我推开木门,老爹蹲在椅子上吸烟,头也不抬就说:你回来了。仿佛我不是出门二十载这才头一遭回来,而是下地回来的。母亲做好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杂菜脍端上来,给我勺了一碗也给小剪姑娘勺上一碗。母亲只看了看我带回来的姑娘,并不细看她二十年不见已长大成年的儿子。我真奇怪我同小时候比应该变样了不少,但二老竟能清楚认得(李志国就认不出我)。甚至对于我突然回来他们一点也不奇怪。就这样我们一家人坐在油灯下围绕着一块桌子吃饭。我走的时候老爹已是满头白发像一座雪山,母亲也因为腰椎病佝偻得像一张犁。如今依然是皑皑雪山和弯弯的犁把,他们倒是一点也没变。老爹是村庄里最没本事的男人,他是地道的农民但从没种出过像样的庄稼。他有一块奇怪的土地:假如春时播下一斗种,秋天则只能收成一升粮。一年四季我们家惟得靠野菜充饥,因此我小时候摔破了膝盖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绿幽幽的汁液。我该死的老爹很固执,依然春播秋收。借他种子的人实在看不下去,说:王石头,你也别再忙乎了。干脆把谷种煮给孩子们吃,还落个实在。他不愿意听,到现在已欠人上百石的谷种。值得欣慰的是老爹在他的土地上年年欠收,在母亲这块肥沃的“土地”上却收获颇丰。老爹和母亲总共生了七个子女,但这七个子女他一个也没办法培养好。我大哥四岁时染上时症,没钱医治夭折了;二哥给人当上门女婿;三哥卖给人贩子;四姐沦落青楼为娼;五哥当兵吃粮;六姐嫁给山贼做压寨夫人;我是老七从小送进杀人机构,签了生死契。因此我可怜的老爹快八十了还躬耕于颗粒无收的田亩,母亲挎着竹篮子上山采野菜。毕业后做成第一笔业务,我就取出佣金的一部份寄给他们,但二老又把它退了回去,老爹在附信上说:这钱染有血腥我们不要。老爹就是这么矛盾的,既是将我送入杀人机构自然深知我的一生注定以杀人为业,但却不愿意花我杀人挣来的钱。同理,他们也不愿意吃二哥从他老丈人家带来的谷子,不愿意花四姐卖身挣到的钱、五哥节省下来的军饷和六姐夫抢来的财帛。据我所知,三哥被卖到一个大户人家,成年后带着羊羔美酒回来相认,这倔强的老头竟将他拒之门外。母亲跟他一辈子从没享过福,活着只是受罪,腰上的痼疾一直没钱医治,我相信她必将带着疼痛进入棺材,而到时则须打一口拱形的棺材方能装下她弯曲的身躯。

    母亲忘情地看着我带回来的姑娘,甚至把脸凑到人家姑娘的跟前,弄得小剪很不好意思。母亲大概误以为这就是她儿媳妇了吧。我说,妈,这可不是您儿媳妇。您儿媳妇在城里,还给您生下孙子和孙女哩。母亲有点转不过弯来,她说,这么俏丽的姑娘是谁呀,怎就跟着我儿你呢?我不好告诉她这是我路上救下的萍水相逢的女子,日后也可能是我要杀的对象。我想了想说,她是我秘书。老爹笑了,说:什么世道啊,杀手还有秘书。

    小剪姑娘没吃过这十三种野菜煮成一锅的杂菜脍,感觉蛮新奇蛮有风味的,装了一碗又一碗,“叭叽叭叽”吃得挺欢的。我因为小时候吃怕了,一点胃口也没有,把吃不下的大半碗全倒她碗里,她说:谢谢。老爹和母亲也吃饱了,没事聊起我小时候的事情:老七小时候爱哭,有一回自己拿木头刻着小人偶玩儿,卖油条的王二麻子看着有趣每个都捏起来瞧瞧。谁知当晚木偶的脑袋全让老鼠噬掉了,第二天哭了一早上。小剪问,老鼠怎么会吃木偶脑袋呢?母亲笑得满脸皱纹涟涟,说:王二麻子手上的油全沾在木偶上面,老鼠馋呗。他们还说起我养的一只小狗叫咪咪,狗儿起着猫儿的名字,特通灵性,让我那贪吃的三叔宰杀了,我也是哭个不休。我听着呵呵一笑:有这事吗?真的,这些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感觉很遥远很陌生。同时也感觉很乏味,便借过老爹的旱烟袋闷闷地抽了起来。老爹问,在城里碰上啥难题了吧?我说,没什么。学院下任务叫杀一个人,没说好杀哪个,让自己找一时又找不着。老爹沉思了良久,说:我和你妈你看哪个行,随便挑一个吧。我说,什么?老爹说,杀一个顶任务啊。一听能成为儿子宰杀的对象,母亲也欢呼了起来。她说:杀我吧。老七你可得想一想妈妈生你不容易。母亲怀我的时候正值麦子收成的季节,我在她肚里足足待了十一个月,因此未能赶在在农忙之前将我分娩了,恰好那天挑着一大担老爹栽种的麸多粒小的麦子,她一不慎摔倒了,我同时哇哇坠地,降生于这苦难的人世。母亲从此落下腰椎病。因此母亲有权利说:我这一身疼痛是我儿你给我带来的,你有义务把我杀了,让我早早解脱。老爹虽说不敢明着跟母亲争抢,却嘴里嘟哝道:俺这一世生而无用死不足惜,难得有个机会派上用场,老太婆还要争抢……老爹挺委屈的。二老互不相让,仿佛让儿子杀死就是什么光荣的楷模。这好比,三叔家儿子刚学会驾马车,三叔三婶也是争抢着坐上马车让堂哥带着风光地周游全村。

    我说:爹爹妈妈。不是儿子不想杀你们,而是总部有规定:凡杀自己亲人的视为作弊。举个例子,您儿子去考状元,您俩人偷偷送上答案能行吗?听我这一说,二老很失望。难得有机会为儿了作出牺牲,又这样不成了,他们很不甘心,但又不敢违反上面的规定。这个晚上二老情绪很不好,睡在床上老是在翻身,我也睡不着。第二天一早便带着小剪姑娘匆匆走了。看来这次的考核我是绝对过不关的,从此也只有别一把剑的命。这满世界的人,竟没有一个由得我杀的?!我也认真思考过,其实最该死的就是出这题目的导师,但他杀人的手段已出神入化,哪容得我在面前耍花招。曾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很早的年代,杀手艺成之日都是出其不意地杀了导师祭剑的,也借此扬名天下。而后来导师们让杀怕了,皆留下一手绝招以求自保。

    这趟重返故里,我虽衣锦还乡,内心却空荡荡的,既没找着要杀的人也没找到杀人的感觉。后来想想不能这么白来一趟,就随便找了几名本土的恶霸地痞贪官污吏杀杀,也算是为乡亲们做做好事。但除暴安良是侠客们做的事,我们杀手从来做好事做坏事全都不留名,便勉强在粉墙上题了“我来也”三个字,而“我”是谁呢?我不知道。知道的话也用不着这般苦苦追寻。但“我”绝对不是杀手王老七!因此也不能算到王老七头上,抵不了我的杀人任务。而后,新一代恶霸再生,贪官污吏死后亦有上级派来新的贪官补缺,看起来就像没死过人一样。

    回到城市后,我果真不能通过考核,依然是碌碌无为的初级杀手,别着一把剑在街市里找寻下手的目标;有一个老婆带着两个小儿女过着世上最平庸的生活;有父母双亲在乡下垂垂暮年,乏人赡养;但犹能欣慰的是有了一个小情人,她的芳名叫:小剪,一个自杀未遂的大家闺秀,她倒是说了,假如她还想死,必定死在我手里。

     

    2007-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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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为四大美人之一:贵妃
     
     
    上为四大美在之二:西施
     
     
    上为四大美人之三:昭君
     
     
    上为四大美人之四:貂婵
     
     
    下为是“美人”集体照
     
     




  • 她芳名叫:小娜,昵称:娜娜。爱吃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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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晒诗有几个好处:一是诗歌放久了不至于发霉,二是不足处正好修改,三是权当博客更新人夸小伙真勤快。不当小伙好多年了,无限缅怀。想当年午夜的一阵激动,第二天一早就晒棉被,腼腆地向大哥大姐们说:昨晚又“诗”了。呵呵呵。
     

    《良方》

     

    祖传的汉名题写在医橱的抽屉
    好心肠被包进一方素纸

    谁投身陶缶中经年的病灶
    谁端坐于炉火纯青之上
    一坐竟是千年后……

    我从药房带回几味草药

    黄芪,白芍各10克,桂枝

    生姜,炙甘草各3克
    大枣5枚,麦芽糖30克(冲)
    良附丸(高粱姜,香附)6克

    水煎服,4周为一疗程

    (熬啊,将一江春水熬成半瓯苦口婆心)

    挟草木的葱茏,暖阳生动的颜色
    海一般,浩大的情义

    朴素大方的传统思想呵

    暗藏的土木水火金,楔入我的心肝脾肺肾

    我在身体里做健身操和自己相爱
    默默中,学会了珍惜,学会了感动
    一如,天性淳良的老祖宗

    教喻我们:好好做人

     

    《病与药的关系》

     

    病,源自于灵魂的骚动
    肉体欠安——
    谁的手指拂过我忧伤的琴弦?
    我在暗影里一再欠身

     

    我知道,草药里蕴含:
    胆汁的成份,古木的芬香
    恰到好处的火候
    两碗清水和多多保重

     

    (他们让我用诗歌泡酒
    临睡口服一小匙,但……)

     

    扶着病,爱着药
    苦心的人眼中噙着蜂蜜

     

    《我看见一堆碎玻璃》

     

    我看见一堆碎玻璃

    更攥紧手中的玻璃杯

     

    想不起曾饮我一杯温婉的玲珑剔透

    只在意手中一连惊觉的小心轻放

    把欢欣噙在眼里

    确比让酸楚随泪流出来得不容易

    而将爱情当作旧疾细心呵养

    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雪片。蝶羽。花蕊

    多么易逝之美啊!

    “不要说永远,永远有多远?”

    “比永远多一天,这天是哪天?”

     

    爱人呵

    不能让你只是我的过去

    愿你成为我的将来

    杯子,杯子

    请盛起我的全部似水流年

     

    《4月14日,感动》

     

    4月14日,南昌城

    我感动于气温低于惠安10度

    雨水八面滂沱,万物泡汤

    滕王阁前,我感动于

    景点关闭,滕王阁坚定不移

    拒绝我的登临——

    而我正好将它搬入内心,无计放下

    八大山人纪念馆,我感动于

    游人稀少,我们到来

    满园竹子千篇一律,着意潇潇

    竹林中,我感动于

    山人走出于历史的另一端

    擦肩而过,我感动于

    山人向我颔首致意,默不作声

    走出纪念馆,我感动于

    我和八大山人心照不宣

    竟然装得就像:互不相识

     

    《石头记》

     

    我相信我绝对是那块石头

    因为,我所有的梦

    都是冰冷而呈块状,一片片

    从来没有真正飞翔过

     

    有人告诉我,云走过的脚步

    何其轻盈,我不能确定阳光

    曾有几次莅临我年轮的起源

    堕落,似乎是一次不经意的安排

    与原意有违,临摹错误的全过程

    我醒了,你还是那么美好的一束花枝

     

    设想,那株白杨在无定河边

    一再萧萧,走过世界侧面的人

    携灯独行,沿途无语……

    归来,还须重温失忆的床第

     

    与其让真身一再变幻莫测

    不如,将原形锁定虚无吧

    践踏一切纯洁,好比践踏

    歌词。蝶羽。花蕊。雪片

     

    有一句话,现在就能告诉你

    有一句话,现在不能告诉你

     

    《闰七月初七》

     

    天空本能地下起雨
    我坐在地磁吸引力的中心
    举目不见牛郎织女星

     

    《汗水由内而外流出》

     

    仿佛体内有炉火煮沸了江河
    汗水由内而外流出

     

    大地在烈日中思考
    我们,因为思考过于用力而流汗
    “在七月里,西瓜是甜蜜的事业
    冰水低于体温,勤加灌溉……”

     

    (我在陆地顶多是个装水的桶子
    年久漏得遍体都是孔)

     

    你一生的泪水是我一生的汗水
    我无力偿还太阳的情义
    冤家,别在我身体里哭泣

     

    《中秋·月》

    不能轻信,这轮明月曾有一度
    在诗人的酒杯,堕落。
    你却深知,那人在天涯用一年
    的耐心,画下这个饱含思念的圆
    所有沾染水银的万物,都要
    接受纯洁的蒙蔽吗?若非如此
    有谁愿意在一个神话里,砍一棵
    砍断了还会重生的相思;又有谁
    愿意在一个光圈里,虔诚地看守
    一把只能开启孤独的钥匙!我们
    是一群失眠的虫子,无不一一
    走出,吃月光。呈现在的脸上
    的环形山,何尝不是历年经受
    风雨飘摇,迎面撞来了一阵阵
    陨石,记载下的伤痕累累……
    而比起内心承受的痛又算什么?

     

    我们写诗(组诗)

     

    《我们写诗》

     

    遵循一个既定的秩序,如同
    原木桌面上树木侧身生长的年轮
    我们在一个脚印里
    圈画另一个脚印
    继续,森林的制高点
    且幻想,在某处的尾梢或枝桠
    安置一个巢窝
    小心轻放些许受精的卵子
    期盼着,在春天的第一场骚动里
    能看见,探头探脑的雀跃
    和笨拙的鸣叫

     

    《横行.诗者》

     

    我想描述一下,这个
    外表坚硬,内心柔软的家伙

     

    我是世上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也是最先忘掉它的人
    这时,才恍然想起
    那双毛绒绒的爪子……

     

    才想起——
    我们的诗歌,在唐朝
    被竖立成大漠最挺直的一道狼烟
    如今,被放倒了
    横行,不知还能走多远?

     

    一共有八条路
    搁在迷茫之前
    哪一条通往深渊?
    哪一条,使我如期返乡?

     

    大海经年失修
    浪花碰痛了我的灵魂
    生命已悄悄握住
    我的另一只手……
    然后,让我唱歌,幸福地冒泡

     

    谁张牙舞爪
    一人踽踽走过那片滩涂

     

    《诗人在0点离家出走》

     

    诗人在0点
    离家出走了
    遗下牙齿一枚
    白开水半杯
    和一双夜色苍茫的鞋子

     

    诗人在0点
    乘机逃脱了
    0点静悄悄
    0点,地心吸引力最弱

     

    《写诗,呈堂供词》

     

    是夜
    以黑衣杀手的身份
    潜入一本字典的深宅内院
    取了那些认识
    或不认识的
    汉字的身家性命,我双手沾满了墨迹

     

    《为诗歌作证》

     

    我能为诗歌作证——
    所有的日子齐刷刷生长在地平线上
    广场上人来人往,都在寻找一把钥匙
    开启生活。
    我们也是万般无奈,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才焚烧自己,取暖,取乐。
    (白日狂啸士,最爱心灵美
    怀抱小妖精,赤脚踢茶几。)
    而此时诗歌尚待字闺中,在隔壁的房间
    伸出兰花指,不说什么,若说什么
    “生命流经的河域,一轮明月,两岸猿声
    那人携灯独行,走在世界的侧面……”
    我为诗歌作证:她什么也没有参与
    犹似我们的芳邻,凑巧有着共同的生辰

    ×

    《梦游》 

    我再也受不了
    我必须将自己 
    从远方流放到更远方 

    我曾在一个房间唱歌
    在另一个房间生儿育女
    盛产人参、灵芝和诗歌的大地
    日渐孱弱……

    我在午夜赤脚出走
    床前的鞋子装满了风 

    跋山涉水,我站在雪山之巅 
    看天空从身边冉冉升起
    成群的马和飞鸟呼啸而过
    我的身体朴实无华 
    我的思想干净如同雨水

     

    神哦! 
    你们纷纷爬出祗位——
    我的肋骨走过一个无名指

    温暖的生活
    再次在脚下闪闪发亮
    四月的少女头戴五月的榴花
    张开了双臂

     

    《我所见的石头》

    我所见的石头
    是一堆真正的石头
    它们外表蠢笨
    而骨骼清奇;在浊世淹留
    只接受月光的谴责
    在水里偏有一段故事
    在梦里擅长飞翔
    人间静默,忧伤那么久远
    我所见的石头,坐落大地
    有各自的乳名
    而不轻易被题上文字

     

    《秋意》

     

    秋风有八个风向的吹拂
    我以独当一面感受
    而秋阳薄弱
    而秋花渐香浓
    而大地陷入丰收
    我陷入百年不遇的孤独

     

    《小取把宣纸拿走了 》

     

    就像大风卷走许多年前的一句空话

    小取把宣纸拿走了

     

    “三年,五年了

    一笔没动……”

    ——“还等等,明天或者后天

    停留在半空的笔锋,重新找寻落脚点”

     

    小取把宣纸拿走了

    大雪在倾刻之间融化

    犹似从来未曾降落过

     

    “你浪费了纸的白昼和墨的黑夜”

    这笔是狼毫,羊毫,兼毫?

    其实是一个失去记忆的白发人

     

    白发人,独登西楼

    小取把宣纸拿走了

    拿走他的楼梯

    他还能回到原处吗?

     

    《哀伤赋1.》

     

    多么安宁的小镇

    天空被电缆细致分割

    街上走动的疲惫人群,仿佛

    从来未曾更换过,一直还是他们

    而道畔树木初生的绿,替代已逝的黄

    春天,零零星星地赶到……

    落日下,我转身看见——

    沥青路面胶住我的影子,渐渐拉长

     

    《哀伤赋2.》

     

    小楼邻居的瞎子

    未将箫声吹响,先吐了一口血

    雨水中模糊的桃花

    和来不及收取的衬衫,全都湿漉漉的

    我又找到一册书本,压在棉被

    的一角。

    四册图书,压住四个方位

    我在中间安睡

     

    《欢乐颂》

     

    太阳啊!我和太阳一起醒来

    春天,并肩坐三个人

    饮酒不醉啊!他们将花朵高高举起

    我将他们的头颅举高

     

    《残局》

     

    多像一个夙世的悖论

    你怎么着也躲不开命运的追杀

     

    江湖荒芜,草木长成士兵的模样

    岁月的卒子走过中年再也回不了头

    爱情轻易就被缚住了马脚

     

    我所爱的人在远方埋头走路

    大地上铺满方格砖

    谁也走不出自己的界限

     

    《净峰寺游记》

     

    《中国诗人》邵勋功,龙海诗人老皮

    书画家尚卿,逢平,作二,陈功,浪行和我

    我们是一群会写诗的人

    有跳跃的思维,却严格地拾阶而起

    攀到净峰最高处,我们拍照

    留影。企图将自己融入这一片纯净的寂静

    山上还有一大群周末结伴登高的中学生

    她们,雀跃着要喊醒世界

    而石头上的好哥俩,生活态度最认真

    他们把山下的啤酒抬到山上来喝

    一定也能将山色装进肚子里,带下山

     

    《如果,天气预报足够准确》

     

    如果,天气预报足够准确

    今天下午,我会在西湖断桥一带

    遇雨。邂逅两条蛇,一段姻缘 

     

    白素贞和她俏皮的妹妹小青

    搭乘我风雨飘摇的小船

    我向她们借用,撑开幻美的纸伞

     

    当然,这些皆须天气预报

    准确无误,让那场雨如期而至

    我和她们从此隐入草莽生活

    将爱从容不迫,蜿蜓穿梭

     

    一千年之前,就预告了这场

    缠绵的雨事。现在,我踽踽而行

    于西湖的断桥上,一袭青衣

    抬头望天边,雨意渐浓

     

    《桃花》

     

    那一年,我们将一片春天

    推倒在草地

    然后,开始恋爱

     

    桃花,你在画上盛开

    你在三月的风中盛开

    而在我心底里谢去

     

    为什么,不能捉住最后一线阳光

    让生命再红一遍,让故事再长一些

    我就有足够时间为你画完肖像

    这次听你的,从眉心画起

     

    《对着墙上的镜子》

     

    谁也走不进另外的那个世界

    你可以比手划脚,也可以转身就走

    就是不能朝它喊出声音

    隔着一层水银,至少隔两个朝代

    用同一种文字,同一种发音

    诠注不了,不同社会制度的相思和病痛

    最好,你安坐椅子,雍容华贵

    修长的手指在胸前交叉,合拢

    如抱一个温暖的姿势。对着墙上的镜子

    小时候的电影银幕,人们在万水千山之外

    过世上平静的生活

    砍柴,生炉子,吹灯睡觉

     

    《像狗一样走在大街上》

     

    如果,我像狗一样走在大街上

    你就能看到,我尾巴上跳动的

    一阵阵,春天里的快感

    或将一整片的夏天放在舌头上

    吞吞吐吐。和所有的一年四季

    衣冠楚楚的人模狗样

     

    现在就像狗一样地走在大街上

     

    《忽然想起一个人》

     

    忽然想起一个人 

    那人 一定还在很远的地方

    梳长发,咬指尖,使小性子

    将长毛小狗

    踢得“嗷,嗷”叫

    她还和陌生人说话 就是

    偏不提起我

     

    忽然 想起一个人

    她在远方偏不提起我

     

    《为爱情算一笔账》

     

    肩并肩,挨着坐
    两粒算盘珠子,磕磕碰碰
    求证:彼此投入多少撞击力度

     

    一片桃花颜,至少
    隐含一万个春天
    半斤与八两不再是简单的等量代换
    相爱的心贪得无厌

     

    所有的欢笑,都有N次方的递增
    所有的苦恼,又该在何处归零?

     

    加。减。乘。除
    酸。甜。苦。辣
    验算方法,一次次失效

     

    数字化时代
    爱情依然套用古老的公式
    为小数点后面,那一拖除不平的小情绪
    伤透了心